2015~2017澳、歐、亞23國長征 Australia Sydney

5. Sydney, Australia – Part III (去Grafton小鎮出差)

  離開Hurstville後,我花了點時間把所有家當搬回Nelson家,三天後再北上到Grafton開始新的工作。

  確定辭去洗車廠工作的同時,即便那幾天正為了房子退租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我仍不忘一邊開始尋找新工作以及下一個去處。沒有工作意味著燒錢,很直接地會面臨生活上的壓力。雖然當初出發前我也是有準備一筆備用金,但那是用來以備不時之需,得要花在刀口上。

  獨自在異鄉的生活雖然自由,但也代表事無大小都必須親自過手。住宿、收支、三餐、交通、乃至於工作,而其中若有任何時刻必須和人談判,就算是隻身一人也得硬著頭皮上。當這些困難避不過時,即便你很累,你很無辜,你很不想,依然得咬著牙獨自面對。

  自由來於獨立,而獨立與責任又成正比。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在背包客棧論壇看到了Dino正在招工。他是上海人,已在Sydney定居。我看到貼文馬上撥電話過去,簡單通話後我們約隔天在Hurstville車站附近碰個面,當場就把工作談定了。

  搬回家把一切行當都安頓好,僅僅只三天後,我和Dino驅車前往到Grafton,開始了我第二份工作。

(Grafton的夕陽。恰似春雪初融,餘下天邊一抹紅。Grafton, Australia)

   和Dino碰面時,言談之間可以感覺出來他是個和藹誠懇的人;但即便如此,我仍得做最壞打算。人心隔肚皮,抑且人在外地,我有必要多想一步。

   「Nelson,」回到Parammata的某天下午念及此事,我一臉凝重地跟他說。「我一到Grafton之後,會打電話跟你報平安。但我要跟你設定一組密碼。」

   「密碼?」

  「對,到那邊之後如果發現有任何不對勁,我會在電話上跟你說:『請幫我跟我爸爸說我一切平安。』」

  他一愣,隨即會意。「喔,但其實你不是要我打給你爸爸,對吧?」

  「沒錯,請你幫我報警。」

   不僅如此,我們還唱了套雙簧。

  出發那天,Dino一早開車到家門口來接我。我熱情地寒暄問早(當然他確實也是和藹誠懇的人),並將他介紹給Nelson,然後很自然地說,嘿Nelson幫我跟我的新朋友合照一張吧!作為這趟旅行一個好的開始。

  前一晚我跟Nelson已經先套好招並決定來上這一段,以防真的需要報警時什麼憑據都沒有。同時不忘叮嚀他記得把車牌號碼也拍進去。

   Nelson也是老江湖,這一點自然無需贅言。

   天方瀲灩,晴空萬里,我和Nelson揮揮手後,跳上車出發了。

  Grafton靠近New South Wales與Queensland交界,從Sydney北上要開12個小時的車。當天一早8點出發,經過Coffs Harbour時我看到了著名地標的香蕉船;中間我們在某個小鎮停留吃午餐,一直到晚上約8點才抵達。車途漫漫,Dino隨興和我聊了他的過往故事。

   他有著上海人少見的直爽(這點在我後來旅行上遇見越來越多上海人才明白有多麼特別),過程中他無意間說出他的爺爺當年也是解放軍高層之一,跟著彭德懷一起解放上海,功名榜上也有一席之位。我明白他並非刻意炫耀,但一時興起仍上網照著名字搜索,赫然發現他所言不假,當下「噫」了一聲。

  Dino問起了我為什麼會這樣出來旅行,我歪頭想了想,簡述了從前在台灣的生活,以及這個30歲遲來的決定。

   「那你家人就這樣放你出來了?」他回過頭問我。

  「這個嘛…」我噗哧一聲,想起當時跟父親的對話。

  那時父親聽到我即將辭職去打工渡假的打算後,馬上變臉,發了好大的火。

  「你朋友都結婚生小孩了,你30歲的人工作不好好做,跟人家辭職去打工度假幹什麼!?不准辭職聽到沒有?」父親跟我吼道。這是他一直以來習慣說服我的方式,從小到大已數不清多少次對此我感到卻步與惶恐不安。

  唯獨這一次例外。

   隔天我下班後就提了離職,經過一個月交接後正式離開公司。那天回到家,我淡淡地跟父親說,我辭職了。

   父親愣了,氣急敗壞,「不是叫你不准辭,你怎麼還辭職!?」

   我想了想,微微一笑。「你是這樣跟我說了沒錯阿,但,我還是要走。」

   Dino故事聽到這裡,不可置信地問我:「你爸不讓你出來你還自己跑來,你爸沒抽你啊?」

  他的問題有著非常上海腔的語氣,以及我完全可以理解的華人傳統。我竟一時語塞。

  兩旁的景物在高速公路上不斷地高速從眼前往身後退去,一片一片連到天邊似的,不曾斷絕,如同我腦海中倏然而過的那些畫面。

  我嘴角又浮現了笑容。

  「你知道嗎?如果我已經活到30歲了,對於自己想做的事、自己下的決定,還只是因為父母不允許或者會生氣就輕易放棄,那麼真正該檢討、真正對不起我的人不是我父親,其實是我自己。」

  如果我到了這個歲數還不敢承擔起自己的人生,還必須依賴在家人的情緒之下,那麼我這30年其實活得非常失敗。

  一路上Dino放著郭德綱的相聲,講的是張廣泰娶親。自小我對相聲這門藝術就不排斥,再加上郭德剛的舌燦蓮花,我倆不時聽得大笑,枯燥的長途車程也因此趣味許多。我偶爾也跟他請教幾句上海話,學來繞繞口,圖個好玩。

   說到工作。這份工作是來自一間中國木材公司,而我們的任務是去他位於Grafton的木材供應商工廠,做某一批木材的QC。這是一份短期臨時性工作,包吃包住,周末會放假卻也照樣支薪,預計十天內完成。在初次見面時我跟Dino殺價談判,他也豪爽答應:如果我們能提早完成,一樣可以領十天的日薪。Cash Hand,By the way,所以我也調侃自己說是來做黑工。

  但若拿掉工作,這份工作是段令我別開生面的旅行插曲。

   我們的住宿地是一間只有一層樓的小型旅社。建築呈現L型,一排是三間兩人房,另一邊則是間小型酒吧,L型的內部有一個小廣場和涼亭。木材工廠離旅社不遠,大約10分鐘的路程。雖然是這樣說,但左近一帶只是大片的草原,一路走去也沒有太多的建築,這樣走著,很容易讓人忘記距離與時間的概念,即便遠在天邊但看著也彷彿僅是咫尺之遙。

  一起工作的還有另外兩個從中國飛過來的上海人,許爺和小梁。許爺個兒不高,但待人誠懇。這趟來他還自帶個喇叭,工作或吃飯時都會放音樂。多虧他,這一趟工作更為多采多姿。

  每天中午我們會回旅社休息,Dino則開車到Down Town買便當回來,大伙兒就聚在涼亭吃飯。飯後,因為嫌房間悶熱(只有風扇沒有冷氣),我有時就躺在涼亭的木桌上午睡。

(某天收工後Dino請大夥兒喝啤酒)

  涼風習習,卻又偶爾在午後揮汗如雨。耳畔除了鳥鳴,蟬聲,有時在睡意朦朧之間,酒吧裡的音樂和吆喝聲也會像是從天邊一般遙遠的地方飄來。

  我很多時候還是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人生給我的美好假象。我不敢太過信任,以免日後會被突然的失望傷得遍體鱗傷。

  酒吧外頭有露天座椅,隔了條馬路對面就是一望無盡大片大片的草原。傍晚時分完成工作了,我回旅社早早洗完澡,會趁太陽還沒下山前拿著書坐在這裡翻讀,讀的是〈帖木兒之後〉。時間再晚,晚飯過後,我就和許爺沿著路漫步,閒聊瞎嗑。偶爾抬頭,會看見滿天星空靜靜地掛在那裏對我們微笑。

  僅僅一周之隔,我從悶不吭聲的洗車生活跳到每天勤勞工作後可以悠哉吹風喝酒看書看草原看夕陽看星空的日子,強烈的反差讓我恍如隔世。有時候我仍會想起那第一份工作,不斷提醒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轍,要自己不能大意;平常工作之外,我每天就是想辦法跟他們學上海話。整天都在重複那句「上海語哪能講?」雖然所學大多都忘了,但仍是快樂的。

   對了,我到達的第一天晚上就趕緊打給Nelson。

  「沒事了,都沒事,這裡一切都好,不用打給我爸也不用打給任何人。」我笑著說。

   他也笑了。我們倆都像孩子似的。

(Breeze and Book、Grass and Grafton)

   收工後有大把的放空時間,開工時我們則悶著頭揮汗工作。不知不覺,兩大櫃的木材竟也讓我們挑完了。而且是提前完工。

   挑完最後一箱時,我們如釋重負,遏制不住興奮,開心大笑。那天晚上大家無比輕鬆,於是Dino提議到湖邊去釣魚。

  我們開車到了個安靜的公園。夜裡,視野所及僅有遠處的兩三盞路燈,四下裡一片漆黑。一抬頭,滿天星斗在夜裡閃耀著,十分安靜。低了頭更是讓人吃驚,湖泊倒映著滿天星星,拿著釣竿的我們彷彿不是在釣魚,而是在釣星星似的。

  於是我想起馬祖的藍眼淚,在北竿北海坑道裡讓我們看得「哇~哇~」叫的夜裡銀河。

  十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雖說是短暫的革命情感,但總有道別的一天。工作完成的隔兩天,許爺和小梁收拾好行李先搭機回上海,走之前木材廠老闆還特地請我們吃了頓飯,作為感謝。席間老闆Jason問我,來這裡工作開心嗎?我沒有馬上回他,但想起了這十天的種種,臉上不自覺露出了一抹滿足的笑容。

(離開Grafton前的最後一個夕陽)

  隔天我們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一路開回了Sydney。好像不久前才看到的景物這時以另一個角度與方向跑過,然後又快速地退去。當看到Cuffs Harbour的香蕉船又出現在眼前時,我知道Sydney已經不遠,這趟旅行也已快到終點了。車上Dino不斷放著音樂,有一首歌的旋律非常動人,我只簡單記得歌詞,一開始沒多想還以為就是首情歌。

    回到市區後車速明顯慢了下來,已經是傍晚時分,音樂仍然響著,但我們不知何時都安靜了起來。也許是累了,也或者不是。

  照著導航,車慢慢開到了Parammata,停在Nelson家門口前的那個圓環。Dino拉好手剎車,我跳下車伸了好大一個懶腰。原來就算不是駕駛,光是一路坐著幾個小時也會累人的。

   我把行李都搬下車後,跟Dino擁抱道別,謝謝他這十天的照顧。他率性一笑,聊了兩句,然後回到駕駛座,關上車門。

   我忽然想起某天工作時,因為台灣的習慣開口說話走會先說句抱歉,Dino聽到後跟我說,如果想在外國混得好,記得一定要把開口時那句「Sorry」給拿掉。這是我日後對於東西方文化差異以及生活適應上的一句暮鼓晨鐘。

   車燈又亮了。引擎重新啟動,發出低沉嗚咽的聲音。我站在原地揮著手,看他把車倒退,回轉,朝另一個遠方駛去。

   十天以來耳邊已經習慣的上海話突然也安靜地消失了。我看著車尾燈右轉離開路口,緩緩揹起行李,轉身走進熟悉而溫暖的家門。

  隔幾天後,某個下午,我突然想起了Dino在車上放的那首歌,上網搜尋了歌詞全文。

  原來歌詞是這樣的。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越過謊言去擁抱你。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裡。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指引我靠近你。」

  -夜空中最亮的星,逃跑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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