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017澳、歐、亞23國長征 Australia Sydney

4. Sydney, Australia Part II Hurstvill生活-自由獨立的代價

   生活圈移到Hurstville後,我開始了每天早上搭地鐵上班,下班後去超市買菜煮飯餵飽自己的日子。從語言開始在陌生環境完全獨立打點自己的生活,這是種很棒的生活體驗。

   Hurstville地鐵站出來就是Coles SuperMarket,旁邊也有許多美食店鋪,其中最吸引人的就屬豪大大雞排了。熟悉的藍色招牌,油膩卻又香噴噴的家鄉味,無論視覺或者嗅覺總是會喚起我記憶中的某些共鳴;但價格跟家鄉的一片50 NTD 相比令人咋舌,因此我總是走過路過,卻從沒買過。一次逛West Field時認識了在餐廳打工的台灣女孩兒羚瑄,之後下班有空就晃過來找她串門子。有次她還很熱情地包了一個漢堡給我讓我帶回家。那天我坐在廣場的長椅上默默把它吃完,心裡感到暖暖的。

   每天傍晚,淡藍色的天空刷著紫紅色的夕陽,吹著微風的傍晚,我拎著自己買來的食物一步步走回家,每一步彷彿都踩得踏踏實實地。下了班有空繼續看盤以免把跟Jack學來的本事荒廢了,順便也賺點外快。

(家門前的行人步道,Hurstvillem,Sydney。2015)

  剛搬去的隔天,因為要離職的台灣女生Elsa(也就是她把工作資訊放在Line群組裡的)也要離境,有許多東西要清倉,於是我到她家去挖寶。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一個來自新竹的客家女生,本身有信教,已經來Australia兩年。她對我為何這年紀才離職(或者說竟然辭職)來Working Holidays很好奇,我們坐著聊了快一個小時,她也介紹了一些Sydeny附近的景點給我。
我挖走的東西不少,除了許多調味料、食材,鍋碗瓢盆都帶上了,甚至連修剪頭髮的電推都有。這組電推最後一路跟著我旅行,是我修頭髮的最佳幫手。

    洗車工作薪水不差,但也有點無聊。我一開始低估這份工作,輕率馬虎的缺點在這次工作經驗中再次顯現,常常不經意地出紕漏。再加上和台灣兩個同事不對盤,我很快就在洗車間裡被孤立了。很糟糕的經驗,年已30卻用這樣的心態工作,當我意會到時,心底驚異不已,原來這麼多年來我總是放任自己用這種心態做事情,幾年來我已經刻意糾正自己,顯然仍有一段路要走。

(Lanecove National Park, Sydney。2015)

  因為考慮到每天對著車基本練不到英文,很快我就提出辭職,第二個星期的星期五我跟Raymond提辭呈,說我兩周後要走。但接下來的時間還是要工作,我把自己逼到光譜的另一端。無論什麼事我都搶著做,往死裡做,一來想把自己逼出從前的偷懶心態,二來,也讓在旁邊盯著的台灣同事不能再講什麼閒言閒語。

  我離開後,聽說兩個台灣人彼此也鬧了不和,接我位子的是一個台中男生,剛交接時我告訴他我的經驗和做法:往死裡做,不要停下來。

  他本來還不以為然,我離開後到了Grafton工作,某天吃完中飯後一時心起打電話關心他「做得如何?」,他說他也成了其他同事的箭靶子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摸額頭,苦笑。

  時間苦短,若是一直悶著頭洗車,那這一年的Working Holiday也太浪費了,所以還是換個環境吧;但房子要退租,買的一干食材和生活所需品也要帶走,善後問題不小;而不幸的,屋主是個中國人,即便我如協議的提前兩周告知,此時翻臉咬定我要吞我押金,不然就把我掃地出門;同住的其他室友也都袖手旁觀,我被逼得連續好幾天下班就跑警察局,得到的也都是「我幫不了你」的回答。

  「算了,就當吃點虧,錢就給他吧。」這是我從很多台灣人和華人口中聽到的口頭禪;但就算不要尊嚴,錢不能不要,更何況人在外地如果連自尊都不顧,誰還會看得起你?我不下一次和房東大吵,即便越吵心越慌,也只能告訴自己寸步都不能讓;人家在Australia時間比我久,法規和人脈都了然於胸,而我只是個初來乍到的局外人,越掙扎只會顯得越難看。但是,能怎麼辦呢?

   最凶狠的一次,我人深夜從警局回家的路上和房東通上電話,他死活不認帳,我在隔著手機對她不斷嚷嚷「你知道你在幹嘛,也知道我在說什麼。把錢還我。」

   「小子,你再囉嗦我就收拾你。」

  「你說什麼!?」我像是被逼急跳上牆的惡犬,心底那不顧一切的獸性被現實徹底喚醒,在深夜的街頭對著他大聲地吼了回去。

   「你再給我說一次!!」

   在台灣我會屈服於體制之下,當長官要消遣你,要耍弄你,為了工作你也只能忍了,不時還得搖個尾巴叫兩聲以示忠誠與討好;但我都離開台灣了,信誓旦旦要當背包客,若仍然輕易低頭,那我還能去哪兒?

   如今人在外地已被逼上絕境,只要你再往前一步,那怕你是地頭蛇我拚了命也要咬死你。

  我咬死你。我咬死你。我他媽的會他媽的咬死你。

  他一愣,我也一愣。原來我也有這一面,只是多年來未曾明白。

   那些日子裡,每天工作我基本上英文講得比中文還要多,因為同事都不怎麼和我說話。下班後,我獨自走到Kirrawee車站,坐兩站的火車回Hurstville。某天我赫然發現,午後時分的無人的Kirrawee車站,某個角度往站尾望去,那畫面像極了家鄉的三坑火車站。後來下班時,我都會刻意在車站多坐一會兒,甚至刻意讓班車班過去,為的就是在無人打擾的安靜中,享受幾分家鄉的想像氣味。只是在不自覺中,我每天放過的車班越來越多,等回過神時.我常常在車站一坐就是一個小時。

(午後Kirrawee Station這個視角,讓我每天工作完後,坐在這裡一看就是一個小時。Kirrawee,Sydney,2015)

   某一天回到Hurstville後,我仍然沒有回家的念頭,在車站附近亂晃,信步走進Westfiled到了麵包店。正在忙著打烊前促銷的羚瑄看到我後熱情地打了招呼。我想回以一笑,卻發現我有點忘記人與人之間的熱情是什麼樣的感覺。

  羚瑄是個發自內心熱情開心的女孩兒,並未察覺到我的困窘。聊了兩句,她請我等一下,跑去櫃檯的另一頭。再回來時她手上已多了包東西,笑著把它塞進了我手裡。

  「這我們今天沒賣完的漢堡,你帶回去吃吧!」

  「這…」

  我想說這不好意思,但連話都困窘了起來。

  「沒關係的,老闆人很好都會讓我們拿回家。你就拿著吧!」

  「喔…」

  半晌,我終於想起了怎麼說話。

   「那謝謝你。」

   我笑了出來。終於。而她也回以我一個熱情爽朗的微笑,和我道再見。

   走出大樓,我仍舊閒晃著,漫無目的。好不容易在廣場前滿是大嬸阿姨的鐵椅找到了個位子,坐下。想了一下,我拿出漢堡,一口一口地吃著。伴隨著入心的溫暖,心底五味雜陳的滋味攪和著,發酵著。

  我以為我眼眶會濕的,但是我並沒有。可能在生活的輾轉與枕戈待旦裡,我連流淚的感覺也忘了吧。

(Westfied Shopping Mall以及前面的廣場, Hurstville,Sydney,2015)

   過兩天,房東逼著要我攤牌,要嘛補繳房租(意即押金讓他收走),要嘛東西收一收馬上被掃出門。我想好了備案,真要不行就把重要行囊扛回Parammata的Nelson家。傍晚流連於街頭,我猶豫了片刻,撥了通電話給Nelson。像是隻戰敗喪氣的鬥犬,我委婉地請問他:如果真有個萬一,我能搬回去嗎?

  「沒有問題的,那是你的房間。」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的是真的嗎?」

   「Frank。」他念了當時我還習以為用的西方名字,爽朗地笑了笑,「我說了,沒-問-題,那-是-你-的-房-間。」

   Nelson其實也是個脾氣古怪的人,跟他同在一個屋簷下相處,不時也互相有摩擦。以我對他的認識,能幫人時他大抵上都不拒絕,一部分是希望受到他人的尊重與肯定;也因此,在秋後算帳時,偶爾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然而無論是什麼樣的人設與但書,在我後來的日子裡,我始終記得他那次電話裡爽朗的笑聲,以及在我最危急關頭伸出的援手。那份溫暖與感動從此在我耳裡,縈繞不去。

  隔天下班,屋主約好了六點半到家裡,跟我收房租。當時除了暴虎馮河般的傻勇,我半分把握也沒有。

   而奇蹟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在即將和房東攤牌的前二十分鐘,人在西澳Perth的Jessy突然打給我。他是我在台灣補習班工作時的英文老師,長我幾歲,待我如弟弟一般。剛到Sydney落定安頓好時我撥了電話給她,她那時正忙著無暇聯繫;而此刻她得空回電,正好趕上了我驚險萬分一髮千鈞的時刻。

  我顧不上和她寒暄,簡單開場之後告訴她我現在的狀況。她聽得出我的慌張,告訴我千萬要冷靜:
「記住,你如果想要到外地生存,第一件事情就是要Tough。」

   已經是將近兩年前的事了,這句話似乎仍在耳畔迴盪。

   她要我放膽去談判,最後若是談不攏,她會在電話上幫我接手。當晚,果不其然房東又跟我大吵一次;而平常老找我幫忙的廣州人室友原本信誓旦旦說會幫我緩頰,最終也只是窩在房間裡悶不吭聲。平時我總把人往好處想,但其實,我只是一直在自我欺騙,我根本就不懂人心。

  最後關頭,我Call Out給Jessy。房東一開始在電話上仍延續戰局,神奇的是,沒多久他忽然閉嘴了。
這是我旅途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之一。後來我一直問Jessy她到底說了什麼?怎麼能壓住他?Jessy只是笑笑地說,「東北人直率,所以我就直來直往。」

  但我相信事情不只如此。Jessy的出現或許也讓房東知道,我雖然來自外地,但在Australia不是沒有人脈,不像他以前欺負過的那些可憐蟲。最終,我拿回了我的押金,330 AUD。

   其實我並不勇敢,我表面上硬撐,心裡仍然怕得慌;最重要的,我始終沒有意識到自己識人不明這個缺點。在談判拉扯的那一周,我每天下了班都心亂如麻,但即使如此我依然沒有跟台灣的親友們講這件事情。因為我明白,說了他們也只能擔心而已。

  只不過除了故作堅強,我不知自己還能有什麼確然必勝的打算,直到Jessy奇蹟似的出現。

(Manly Cove,Sydney,2015)

   2015年11月20日,我生日的前一天,Anders電話上跟我道歉說無法幫我慶生。

  「You know what? Our baby is coming! He might be at the same birthday as you!」

  他和Emma的第一個孩子即將出世,我雖然當下有些許失落,但也替他們開心。

  雖然嘴上說不在意,但我仍怕被人忘記。

   隔天,我的生日,剛好是周六。我早上去車廠洗了半天車順便賺了加班費,下午一個人走到了市區,躺在公園的草地上看書。然後從Circular Quay搭船回Paramatta。在船上時我依舊翻著Into the Wild,偶然間跟旁邊來自New Castle的一家人聊起來,隨口說到今天是我的生日喔。

   我是搭到最末站,他們則在中途下船。在和他們道別後我重新回到書裡,突然我聽到一陣伴著歌聲的呼喊:
「Happy Birthday Frank!」

   那時我仍然用著英文名子Frank,他們三個孩子下船前,回頭開心地對我嚷著。我愣住了,微微一笑,然後也對他們揮揮手。

  人在外地的漂浪,和同事不睦的孤獨,被左右夾擊的惶恐,其實我對Anders引頸期盼的遠不只一個慶生而已;而我也不僅僅是到此刻才盼望周圍的人給我些什麼東西。

  只是我沒有料到,一個船上的擦肩,我竟如此拾起一份偶然,而他竟如此撼動我心。

(Sydney Ferry上的夕陽,2015)

   那天晚上我回Nelson家,他做了一頓烤豬肉作為我的生日晚餐,而我則買了一箱VB聊以慶祝。Judy不在,只有我們倆一同吃晚餐喝酒。飯飽微醺後,我回憶起過往的這一年。

  去年,2014,我在生日的隔天跟著公司去日本員工旅行,然後年底自己去了趟中南部,在阿里山看了新年的日出。工作時不是很順利,但玩的時候倒是風風火火的。2月,我再次去了南投車埕,同時自己殺上「雲的故鄉」武界部落。四月的馬祖行,回來後沒多久就辭了工作,準備出國。當然,我忘不了824股災那晚的市場行情,醉意朦朧之間似乎還能感受到當晚從歐洲入市到美國開盤中間那段的激烈廝殺與揮戰猶酣。一回神,Nelson已經自顧地走去了客廳看電視,只留我一個人在餐桌前,聽著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

  或許一直害怕寂寞,所以我老是虛張聲勢,想掩蓋自己的恐懼。而這樣明目張膽的孤單,雖然讓我不忍直視,但或許也給了我很好的機會去面對自己。

  那是我忘不了的一個生日。

(2015元旦日出,阿里山,台灣)

  兩周後,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回了Nelson家,正式離開了Hurstville。

  Hurstville車站到租屋的路上左手邊有一間川菜館,價格是貴,但每次經過時聞到的麻辣香味,總讓我暗自想說肯定要找天回去嘗嘗看。

  只是我沒想到,和旅途上許多擦肩而過的地方一樣,直到離開Sydney之前,我都沒有機會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