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017澳、歐、亞23國長征 Keelung

2. 結束之後,開始之前

  在台北求學與工作浮沉多年,我基本上沒有太多長進,只有把偽裝的本能磨得光亮。

  直到離開台灣之前的最後一份工作。

  那份工作是國外業務。為期兩年的業務生涯,把我10幾年來一直倚賴的生活模式,其中種種的缺點弊病赤裸裸地凸顯了出來,完全展露無遺。
我的觀察能力不強,不懂察言觀色,在應酬場合常常慢了不只一拍。
我的學習速度不快,當我手中事務一雜時,完全無法勝任。

  橫看豎看,這都不像是塊做業務的料,為此我不只一次被主管各種地拉正洗臉。

(彩虹橋,松山)

  從小在傳統的家庭長大,我幾乎花了大半的人生在書本以及作業前度過。那些無止盡的黑夜化成鋪天蓋地的無力感,日夜壟罩著我。年幼的我不知世事,無法掙扎,唯一能聊以慰藉並讓我撐下去的,就是一個幼稚卻又鴕鳥心態的夢想:

  「終有一天我掙脫這個牢籠了,一定要到世界各地去看看。」

  曾經有人跟我說過,在台灣的傳統教育方式裡,長輩不會明講要你做什麼,他們會冷眼旁觀,看你有沒有做對。做對沒事,做錯就會暗自在心裡扣你分數。這段話的重點不是安慰我,而是要我接受這樣的事實。

  工作場合亦然。沒有人有義務把他們的經驗教給你,家庭教育帶給我的一向只有乖乖念書並且不斷表現出謙恭有禮的模樣迎合長輩,我卻不懂人與人之間該如何不卑不亢。初入應酬場合,我只能獨自不斷碰撞,屢屢犯錯。

  在最終離職的那天,我感到滿心疲憊。我知道這是社會現實職場文化,但真正困惑的是,已經到了三十歲我卻不明白自己的內心究竟想要什麼,對生活也沒有任何熱情,每個月只有薪水入袋時才會稍微有點活著的感覺。
「但是,真正的我該是什麼樣子?」
我隱約感覺到自己的無法面對,在毛玻璃後面的那個自己,隱約而現,又倏忽不見。滿滿的挫折加上一直以來的無力感,此刻,二十年前便已深埋在腦中,那周遊各國的念頭再次浮現。

  也許,我是真的該出去了。

  我也曾擔心過,已屆而立之年從職場上抽身而去,要再回來難度只會更高;且同齡的朋友不是已有家庭就是工作扶搖直上,我這一走差距只會更大。

  但要是不走,我仍舊這麼破罐破摔、瞎懵瞎打,不啻是掩耳盜鈴。

  To be, or not to be?
It is you own question.

雖然左右搖擺,但有個念頭卻堅定不疑:

「如果我此生最終只能如此,至少我要把這花花世界看過一遍。」

  太多的問題在青春期時沒有被解答,如今成了更死的結。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沒有人能夠幫我,我只能想辦法自己解開。
或許,走過一趟旅途,我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
而如果看不到,至少我也可以稍慰己心:這一趟人間沒有白來。

  依然猶豫,但也依然堅定。年資期滿,我提出離職,正式開始了我的計畫。為期二十年的大計,此刻我邁出了畢其功於一役的重要一步。

  這是一場定調為「青春的葬禮」的旅行,同時也是我給自己這問題不斷的前三十年,的一場畢業旅行。
那一刻,「羅馬」、「巴黎」、「倫敦」這些名字,突然立體而鮮明了起來。他們長出了翅膀,翩翩飛舞,色彩點點,絢麗斑斕。我忽然覺得他們離我近了一些,哪怕只是寸步的距離而已。

(東清村,蘭嶼)

  出國前基於行前準備,我做了三樣事情。

  第一,在上了整整四個周末八天課以及背完600題題庫後,我考到了汽修丙級執照。雖然只是一個初階門檻,但誰曉得未來是否有機會用到呢?而且自己在荒郊野外開車上路時,也要做好打算才行。

(上課時練習柴油引擎拆卸與組裝)

  第二,是回之前曾經待過的投顧公司跟以前的主管Jack學技術分析。Jack是個誠懇而且充滿智慧的長輩,多年來仍時常碰面,有任何金融市場疑問請教他他也從不藏私,傾囊相授,在他旁邊不只學到做事,也學到做人。離職後出國前,我說自己想花間跟在他身邊好好的學技術分析,即使沒有薪水可拿也沒關係。

  「你為什麼想回來?」Jack問。

  我想了想。

  「因為我知道一個有本事又願意教人的主管,有多麼難得。」

  他讓我回去,但也非常鼓勵我放手出去走一圈。那兩個月他把多年的經驗不厭其煩地教我,雖然我最後能領悟的只有十之六七,但在一個巧合的時機點,2015年824全球股災,我也幸運地為自己賺進了後來一部份的旅費。
Jack年輕時是船員,走過許多國家,後來才進入金融業。初出社會跟他共事時某次私下聊天他建議我:

  「每個月存3千塊,一年就有3萬6,用這個當作旅遊基金每年出國一回。看的東西多了,人生自然就會不同。」

  很少遇到有長輩會這樣鼓勵我,大多聽到的不是要我安分做事就是要我往死裡當奴才,出國之前我先把台灣各景點跑了大半,很大一部分是受了Jack的影響。也是因為他,我很多年前就開始有財務規劃的觀念,並一步步按部就班安排,多年來連面對家人我都不曾透漏過一個字。臨走前當朋友都還以為我是拿老本要出國揮霍時,其實我的投資計劃都已陸續到位,水到而渠成。這些都是Jack帶給我的。

(Jack辦公室外車水馬龍的敦化北路與長春路口夜景,離開前臨走的一瞥。台北)

  第三件,我報了師大的華語師資培訓課程,上了兩個星期,通過考試取得了結業證書。兩個星期的課程不僅學到了許多語文知識,也認識了很多的朋友,班上許多人甚至都有國際背景,之後我的旅行也得益於他們許多。如今大夥兒四散於世界各地,但仍保持聯繫,是個極難得的緣分。

  滿滿四個月的進修,雖然是履歷表上的空白,但卻是我這二十年長線計畫的最後一塊拼圖。

  我一直記得小時候讀過的一篇報導。當時沉寂已久的歌手任賢齊突然靠一張「傷心太平洋」專輯強勢重返樂壇,並接連主演了幾部熱門八點檔連續劇,聲勢鶻起一時如日中天。當記者問到他過去這段時間都在幹嘛時,他說,這些年雖然工作不穩定,但只要有收入,他都把錢用在投資自己,去進修學武打、唱歌…等等。

  「因為我知道,一旦機會來了,這些都用得到。」

  這些話多年來一直警醒著我。雖然我反應不快,學習不夠快,但我總可以提前作準備吧?
本事武藝,能學一樣是一樣。你永遠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一旦有機會,都會用得到。

  而一路上雖然跌跌撞撞,但也幸運地總有朋友拉我一把,給我鼓勵。
「你現在會這樣是被恐懼所影響的。」他們這樣說。
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我選擇把這些話放在心裡。也許這也會跟那些本事一樣,一旦在某個時間點上我開竅了,這些都能給我莫大的力量吧?

  在投顧的最後一周夕會,我主動請纓上台講解黃金行情,講得總經理啞口無言。報告完回座,Jack私下塞了張紙條給我,上面寫了兩個字:「太快」。

  那是我的壞習慣,有時太興奮,太緊張,太想說話,就容易語速過快,沒有想過聽者的感受。

  離開投顧的那天,Jack中午有事外出,我收拾好了東西,經過他桌子時又看到那張紙條,Jack可能忘了把它丟掉。我愣了一下,把他收進了皮夾子,傳個訊息跟他說這件事,並報告說我先走了。他也回我,祝我一路順風,注意安全。
我看著那張紙條。或許有些事情我都做得太快,想得太快,走得太快,所以總是疏忽,總是錯過,沒有好好停下來觀賞,體驗。

(南竿,馬祖)

  「太快」

  這張紙條我如今依然留著。字跡仍在,時光已荏苒而過。那時誰也沒想到這趟旅途究竟會如何。

  一個星期後,我在機場告別了父親和姑姑,帶著整整20公斤的行囊,走出國境。帶著我解不開的死結,帶著我30年對世界的各種奇想。帶著青春的最後一躍,帶著靈魂的重出生天。

  我走進了排隊隊伍,回頭再和父親揮一次手後,轉身筆直走去。這一趟未知如何,但願我能找回這30年中的些許失落。

  沒有跟太多人告別,比起很多滿懷熱血去海外瘋狂打卡吃喝的人們,我的腳步更顯低調。

  I am not a blogger. but one of Backpackers.

(Annapurna Base Camp Tracking, Nep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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