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elung

17. Homeless Ben Trip Part X – Looking for a Camping Site? Here is NimBin!

我們抵達NimBin時已經是晚上了。完全過了晚餐時間的那種晚上,八九點左右。

路上大家在喊說糧食各自都沒了,每次中途經過小鎮,不是小到沒有超市,不然就是顧忌要趕路不敢停留,大家都想著,到NimBin再買吧…

這下可好,整個小鎮靜悄悄,除了路燈之外壓根不見任何店面的燈光,連個買罐頭和水的商店都沒有。

(人人口中的瘋狂小鎮NimBin,以夜裡的安靜來迎接初來乍到的我們)

女孩兒緩緩把車停在路邊,我們跳下車又是伸懶腰又是按背的,一路趕車,大家也都累壞了。不遠處有間畫得五顏六色的公共廁所,大家一同前去。上完廁所出來後,我一眼瞥見門口處灌木叢下面閃過一絲金光,我彎下腰去看,原來是一枚2 AUD的硬幣。撿起時Dodo剛好出來看見,驚呼說你的運氣也太好了吧!

我聳聳肩,笑說最慘的事情就是撿到錢但是沒地方可以買吃的。回頭等著Elena,這時剛好一個媽媽帶孩子經過,大約是國小年紀的小男孩。我突發奇想,把硬幣給孩子。

「這是我剛剛撿到的,你想要嗎?」

孩子和媽媽互看一眼,笑笑問我,可以嗎?

「拿去吧。」我自以為很酷地笑了一下,Elena剛好上完洗手間出來了,我招呼他們一同離去。

我沒有回頭看孩子的表情,但我希望他是開心的。

Dodo不解地問我,為什麼要這樣?

「我有賺錢,撿到2 AUD的喜悅有經歷過就好了。」我對她說,「這個硬幣對我意義不大。給那個孩子,是希望他也可以感受到從天而降的禮物的開心。」

不確定他懂不懂我在幹什麼。也不確定我懂不懂我自己在幹什麼,會不會有一部分也是想自我滿足未曾有被關愛的缺憾?又或者多少有點沽名釣譽?這讓之後再來釐清吧。

(作為Backpacker們口中熱門天堂的NimBin,一個公廁的彩繪風格也不讓人失望)

回到車裡大家稍作休息,我也趕緊把戴了一整天的隱形眼鏡拔下來,並且把握時機吃晚餐。確實地說,曬了一整天,此刻處於疲倦虛脫的狀態,我確實是飢餓的,但虛脫感強烈地蓋過了飢餓感,所以我又並沒有太多食慾,精神被擠壓到了奇怪的維度。

基於保持身體平衡,我還是打開麵包塞了幾片。此時三個人都回頭看我。

「你們餓了嗎?」

他們都點點頭,同時說,他們的食物都吃完了。某方面說我心裡對於自己保持庫存的習慣感到自豪,此刻這個習性體現出了差異:無時不刻做好最壞打算,保持後勤補給不斷絕。

「你們想吃吐司嗎?」我很真心地問他們。「不過我只剩吐司,沒有別的了。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吃吧。」

「可以嗎?」他們臉上有點遲疑,並不像我以前遇到的其他人一樣看到免費的東西就撲上前。

「當然,我們是團隊。你們介意嗎?」

「不是,因為這是你的食物,我們不該跟你拿的。」

我發覺了西方文化的獨立與平等,此時與東方人有多麼大的不同。即使到了這個時刻,他們還是謹守著「私人財產」的界線。當然,我是樂意分享的,但那不代表他們可以藉「團隊」、「分享」之名將界線抹去。

我微微一笑,帶著尊重以及善意地說,如果不介意只有白吐司,那就請一起用吧,我覺得我們是個團隊,我願意分享。他們終於敞開心胸拿起我的土司吃了起來。

至於我呢?我一口白吐司吃到底,覺得太乾了,喝了口水。吐司配水生出了微微甜味,但很快就恢復平淡無味的空白。澱粉在胃裡發酵膨脹了,對於眼前這空白味道的晚餐,我有點抗拒是否要再吃,但很快又扒了一片往嘴裡送。

「這是唯一的食物了,不吃也得吃。」我告訴自己,這一口嚥得辛苦也有點勉強,但我不等味覺有時間反應,把剩餘的半片麵包塞進嘴裡,再灌進半口水,結束晚餐。

(Nim Bin夜裡一隅,我們窩在車上草草結束了食之無味、用以應付生理時鐘的晚餐)

身體的疲倦依舊,車窗外是寂靜無人的道路,大家一邊在想要去哪裡落腳,從Apps上找不到任何的營地,但網路爬文,貌似郊區可以有地方過夜。大家打起精神驅車前往,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越開越偏,越是找不到路,我們各自在自己的座位窗前張望。

此時,左前方出現兩個年輕人,男生,高高瘦瘦的都穿著背心和短褲,看樣子應該也是背包客。我想整個Nim Bin都背包客吧!

Elena停下車,向他們打招呼,說想請教問題。

兩人走了過來。Elena簡述了來意,說到一半男孩打斷她:

「不好意思,你是哪裡人?」

Elena和Dodo互看一眼,「德國。」她說。

男孩兒們笑出來,忽然轉成德文頻道,這時Elena和Dodo都樂了,簡單哈拉一下之後,他們又轉回了英語,然後趕緊回頭跟我說抱歉,原來這兩個男孩是瑞士人,會講德文。

「是這樣的。」Elena又轉向瑞士男孩回到正題。她每次因為主動提問而感到緊張時都會舉起左手到眉毛上、一邊眼睛微微眨,這是看起來活力而且精明的她少數會露出內向一面的時刻。

「我們試著找營地過夜,但是網頁上沒有太多資訊,你們知道哪裡可以過夜嗎?」

「You are looking for a camping site?」原文回覆是這樣的。男孩兒愣了一下,互看一眼後很認真又有點不解地問我們:「But here is Nim Bin!」

我們也頓了一秒,然後六人同聲大笑。這或許是背包客之間的默契,有些事情不用明講,只需要輕描淡寫帶過,就會是很多的樂趣。

(Looking for a camping Site? Here is Nim Bin!)

我們理解了,在這個小鎮,到處都是瘋狂的點子,所以反而不用刻意找尋。道過謝之後,車子緩緩往前方開去。不遠處有一片草叢,可以看樹下有帳棚露出燈光,再往前是一條小溪,溪上有一道水泥路中途而斷;而溪旁正好有一小片空地,足夠我們紮營。

「就這邊如何?」我們趕緊確認,一致同意之後趕緊把車燈關起來,免得打擾到帳棚裡的人。

車一停妥,接下來就開始搬行李與搭帳棚。這通常是一天之內最後的工作,但是累積了一天的疲倦,這最後的工作往往令人厭世。如果可以真想躲在車裡掰個理由懶驢打滾。

但不行,身為背包客,即便你很想,但也沒有偷懶的理由,因為沒人有義務幫你。

車子就停在微微的斜坡上。行李移動好後因為女孩兒想要更衣,我和Finn把帳篷搭好先讓兩個女生在裏頭換衣服,這時我們就各自在叢野間、溪流旁、以及星空下刷牙漱口。

距離上次充電已經是兩天前了,我的手機此刻已經完全沒電了,兩顆電池都沒電,連行動電源也躺平了。沒有了手機,或許反而給我片刻的平靜欣賞這個夜晚。

一切都安頓好後,我們分別道過晚安,鑽進各自的睡袋裡,一整天生理的膨壓下我逼使自己翻身趕緊睡去,明明覺得身體哪裡不對勁可是卻要告訴自己沒事沒事,早點睡吧。就這樣結束多舛的一天。

清晨,我的意識微微露出苗頭,感覺帳外的光亮到了我無法遮蓋忽略的地步,同時帳篷外有窸窸窣窣的鳥叫以及溪流的聲音。

不知多久,我的意識完全探出頭,我知道天亮了。

已經睡不著,我索性起身,拿著鞋子披上外套,拉開帳棚拉鍊。

探身而出的那一刻,我震驚了。

小溪緩緩地從眼前流過,潺潺水聲不斷,細緻而溫柔。溪流兩旁是夾岸的垂樹,翠綠而娉婷。朝陽初露,和煦如春,空氣中盡是田野間的草香,以及清風撲面的微冷濕潤。風如衣帶般輕拂而過,樹枝與綠葉便緩緩地搖動,將清晨的陽光揉作點點金粉撒在溪裡,撒在我的肩上。

就那一剎那,我震驚於昨晚夜裡的一片漆黑竟能帶來如此強烈對比的仙境。我翻身想拿相機拍照,才想起我的手機已經沒有電,只能扼腕、但又知足地欣賞這一幅荒野間的童話。

就這麼一忽而之間,當朝陽繼續抬頭,陽光開始刺目,溫度開始上升,很快這清晨的夢境就醒了。

(那個美麗的清晨很遺憾沒有留下任何照片,只能提供一張Finn後來拍的綠色曠野聊以想像)

昨天在樹下紮營的帳篷打 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是個鬍子和頭髮都有點長、身形削瘦的中年嬉皮客。

「早阿。」

「早。」他客氣地回了一聲。

「抱歉昨晚我們比較晚來,有吵到你嗎?」

「不不,沒事的,放心。」

那我就放心了。

轉過繼續放空,他走過我身邊時,我又問:

「真是個美麗的清晨阿,不是嗎?」

「是阿,真美。」他微微一笑,走近了溪邊。那笑容有著清晨的寧靜溫和,他緩緩彎下腰拿牙刷沾點水,靜靜地開始刷牙。

我們陷入了一小段沉默,都各自在享受這個清晨。他刷好牙之後,照慣例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又是我來自哪裡。

「台灣。」

他「喔~」的一聲。這回應引起我的好奇。

「你有聽過台灣?」

「有阿。你們和中國好像有些很複雜的糾葛,對吧?」他清清淡淡地說,彷彿海峽兩岸的各種齜牙裂嘴,於他而言只是一段故事。但在這荒郊野外能遇到個知道這些故事的人,已讓我覺得新奇了。

「生活總是不容易阿,對嗎?但慶幸我們都能享受一個如此美好的清晨。」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了個這趟旅途慢慢在我心裡成形的一個疑惑。

「我有個問題。」我說。「我在Sydney看到不少亞洲人。當然,台灣人滿少的,但有很多中國人;而一路北走到這裡,我幾乎都沒有遇到什麼中國人,好奇怪。」

他微微一笑。

「中國人,甚至大部分的亞洲人,來澳洲都是來賺錢的。他們只會躲在都市裡工作、或者待在農場,不會來這種鄉間野外釣魚、露營、抽大麻,甚至享受大自然。」

我沉默了,慢慢地咀嚼這一段人生的旁白。我豁然明白了出發前聽說的,很多關於Working Holidays的傳說以及定律。唯一不明白的是,命運怎麼會把我推到這裡。

(Welcomed to Nim Bim!)

溪水淙淙,一股「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敬畏感油然而生。究竟這一趟旅程命運還會把我推向哪裡呢?

在Port of Macquire我劫後餘生、此刻我又經歷了美好的一個清晨。人生啊,總是充滿著暗流與驚喜。

但願命運之神能繼續看顧我吧!

我靜靜看著,既然沒有相機,手機沒電,我就用自己的記憶知覺,好好留下這一幅美麗的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