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017澳、歐、亞23國長征 Sydney to Gold Coast

14. Homeless Ben Trip Part VII – Good morning, Byron Bay

「所以今晚要睡哪裡?」吃完晚餐大家回到車上閒聊,各自一副飽得提不起勁的模樣。我和Finn互看一眼,說我們都OK。

在這個團體裡兩個女孩兒其實非常有行動力,會主動安排甚至去找很多資訊。我和Finn很常就當起無能的旅伴任由他們決定;反正,有時候她們的隨機應變也勝過我們。

一會兒之後Dodo回過頭來,笑得頑皮。

「我們去沙灘上睡覺怎麼樣?」

我努努嘴角。

「Why Not?」

(晚飯後,和Finn在洗刷餐具和收拾,被女孩們偷拍)

這句話在我們去玩New Castle的海灘之後,成了我的口頭禪,甚至Dodo也爭相模仿覺得這句話很酷。我這時又蹦出這句,大家笑了出來。不過我沒有反應過來到底在沙灘過夜是什麼意思?

直到他們把車開到海灘旁的停車場,我才知道他們是認真的。這裡我們白天來過,不遠處還有一個露天的淋浴。

車停好後,我跟著他們從後車廂拎起自己的睡袋與睡墊,鎖上車子,信步走到沙灘。

我的浴巾還沒乾,本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想晾在車外,但實在不適合,只好又塞回車子裡。希望經過一晚他不會發臭。

日裡一片春光瀲豔的Byron Bay,夜裡沒有了人潮,沒有無限晴空,只剩安靜的海潮聲,唰~唰~唰~的,一遍又一遍。廣闊的海灘空曠且靜謐,我們找了離海岸線很遠很遠的位置,各自鋪好充氣睡墊,鑽進了睡袋。

我睡最右邊,依次過去是Dodo、Elena,以及Finn。

Dodo特意帶了他的Mac Book過來,說大家可以看看電影再睡。他選的是移動迷宮,是英文版的且沒有字幕,我破碎的聽力還是很勉強才能跟得上,尤其聽到Dodo 很開心地和Elena說他現在不看字幕也可以聽得懂整部電影了,我更是哭笑不得覺得自己的爛聽力真遜。不過整部電影光看聲光效果和畫面還是很過癮的。

慢慢地我意識模糊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電影聲音沒了,恍一睜眼,原來已經演完了。

「你覺得好看嗎?」Dodo問。我睡眼惺忪地說,我好睏,睡著了。

大家笑了出來,聊了一下裡面的劇情,我恍恍惚惚地聽他們說著,意識在睡意被抽走之後陷入了短暫的真空狀態。一會兒大家互相說了晚安,關上電腦,鑽進睡袋。這時我反而睡不著了。

這好像是一整天以來大家同時陷入沉默。我手枕著頭,盯著滿天星斗。就如不久前在Port of Macquire一樣。

因為剛剛有過短暫的睡眠,一整天的胡亂思緒像是被他給洗刷掉了一般,此刻自己處於非常乾淨而且輕盈的思緒,什麼雜質也沒有,什麼念頭也都沒有。空蕩蕩的。

我又想起了「夜空中最亮的星」,耳畔似乎又聽到了它的旋律。台灣生活的一切,那些曾經的困頓、鬥爭,此刻好像是很上輩子才發生的事情一般,離我無比遙遠。

(晴空艷日下Byron Bay海灘與我們)

我慢慢閉上眼。海潮聲仍然唰~唰~唰~的,緩緩地覆蓋著我的回憶,輕輕地、輕輕地把我搖入了夢境。

意識朦朧之中,我回到了軍中。

我的身分突然不是背包客,而是一個半新不熟的阿兵哥。地點是熟悉的連集合場,另一個同袍模樣的人在我面前。似乎我在指示他做些什麼,而他就是一臉對於我宣達的事項各種耍賴違拗。我越說越急,那被人忽視、不受尊重的感覺再熟悉不過,他在過往十幾年一次次的經驗中使我恐懼,也使我屢屢受挫。

對方一臉跩樣的問我:「你兇屁阿,看到學長不會叫啊?」

我定定地往前站了一步。「你幾梯的?」

他橫著臉。「我756的啦!」

「我774梯的,你一個756梯敢開口要我叫你學長」。我大聲地吼了回去,

「你他媽白癡啊!」

瞬間我醒了。脫口而出的憤怒似乎還在空曠的Byron Bay夜晚,緩緩地飄盪回聲。睜眼的那一刻,我同時感覺到左側的Dodo以及Elena嚇得睜眼起身,瞪大雙眼看著聲音的來處,當發現那就是我時兩人一臉惶恐地瞪著我。

我餘怒猶存,喘了兩口氣,可以聽見心仍亢奮地跳動著。

他們面面相覷,過了幾秒試著問,你還好嗎?Finn也翻起身看著我。

我尷尬地摸摸鼻子,回過頭跟他們三人說我沒事,OK,不好意思把他們吵醒了。

他們互看一眼。

「你真的沒事嗎?」

我點點頭。

他們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後各自又鑽回了自己的睡袋。我彷彿瞥見他們眼中仍舊的驚魂不定。

(Byron Bay的海浪,看著看著常讓人忘記時間的存在)

我繼續坐著。下半身在睡袋裡,上半身坐直著,愣愣地看著夜裡的海。慢慢地呼吸回到了正常的頻率,但是血液深處仍然在鼓譟著。

夢裡的那個人,他有著很多的面孔,在我人生中出現過很多次。

小學時期看我不入眼的資優生以及模範生同學、

高中時期霸凌我的台北同學、

大學時期那些很活躍令我羨慕,卻又無法企及的風雲人物、

出社會之後,在每一份工作上看破我手腳然後對我嗤之以鼻的同事與前輩。

很多很多的時候,我任由自己的一團混亂經過粗糙地包裝後,恣意地展現在他人面前。因為過去太多時間沒有被認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吸引他人目光,無論那背後是真是假,是溫暖的擁抱或者也是一雙熱烈需求的眼神。我並沒有真的理解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在被看破 / 偽裝的持續過程中,一次又一次地尋找那短暫地,注視著我的眼神。

中間有友情,有自以為的兄弟情,有男女曖昧,有所謂的愛情。既然出發點是混亂的,過程是偽裝的,那在關係中的一切,自然必會是糾結不安的。

在夢中的那短短幾分鐘,我彷彿把過去30年在社會化過程中的失敗,徹底地回顧了一遍。

但,這次我竟然是以一個不同的結局來回應那些人。

「你他媽白癡阿!」

我突然不再束手就擒了,彷彿著三個月來在外地的一切,那些外國朋友們教會我的、堅持自我的底氣,我敢對於那些步步進逼狠狠地回擰了一把。

我想起Isablle跟我說的,如果你做的事情是對的,你就要牢牢站穩自己的立場。

我大力地呼吸。濕潤的空氣中含著鹹鹹的海味,有些冷冽,但又清新無比。他一鼓又一鼓地進入我的體內、我的大腦,然後隨著血液到了心中。

Dodo和Elena蜷回被窩,不一會兒陸續睡著了。耳畔聽著海潮,我的心跳慢慢地回復了正常,但仍然坐在睡袋裡,不想倒下去。

浪一波波地拍上岸,再一波波地退去。

不久後,天邊慢慢泛起了魚肚白,然後太陽從遠遠的那一邊,露出了臉。天色由漫漫的藍色,剎那間百紫千紅,如天地初開。

一個年輕男子帶著他的狗來海邊晨走。是隻潔白的牧羊犬。他帶著狗狗來回跑了幾步,然後放任牠自在地邁開步伐。

男子來到稍遠的地方,拿出相機,仔細地對著角度,趴在地上為那隻狗狗拍照。我突然覺得這個畫面是我看過的許多日出之中,最讓我覺得溫暖的。

我終於鑽出睡袋,拿出手機,也拉了個距離,幫他們也拍了下來。

這或許是我在Byron Bay最喜歡的照片。

(Good morning, Byron 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