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017澳、歐、亞23國長征 Australia Sydney to Gold Coast

11. Homeless Ben Trip Part IV – 生命中最珍貴的一次呼吸

  清晨,風和日麗。

  我和Finn相繼起床,鑽出各自的睡袋與帳篷,揉著雙眼互問「有沒有睡好」,「帳篷裡有點悶熱阿!」之類的話。一會兒之後兩個女孩兒也起床,帶著睡音和我們互道早安。

  遠方的浪潮在一片安靜中,一遍遍地洗刷著這個早晨。

  大家各自拿出食物,坐在車子裡面就著海風與日光吃完早餐,討論之後我們隨興地決定繼續在這兒待著。

  公路旅行最有趣的,就是你隨時可以更改計畫,隨時可以做決定。

  我習慣在早餐過後才漱洗。吃完麵包後,我瞇著眼睛,大腳張得開開地坐在草地上刷牙,不時轉動著胳膊,把身體叫醒。直到心滿意足了才緩緩地往旁邊的廁所移動。

  Dodo和Elena在沙灘上鋪著浴巾當作墊毯,躺著曬太陽。Dodo那一塊是全黑的,我也鋪了自己的浴巾一起坐著,翻了下書。海潮習習,我讀了一會兒之後,決定跟著Finn一塊兒踏浪,起身往海裡慢慢走去。

(沙灘是我們旅途中最常待的地方,這個視角也是我最熟悉的畫面)

  海風撲面,我下意識地照著Finn的方向一步一步往海裡走著。海水伴著陽光,溫暖如煦,我很快適應了溫度,恣意地信步往前,伸展著臂膀四肢,隨意揮灑,對著天空微笑。

  一切看似都是個美好旅行中的一個美好清晨,

  直到我發現突然踩不著地時。

  我一開始還不以為意。Finn大概高我半個頭左右,走在我前方不遠,讓我心中有股理所當然的安全感;但當我發現他仍走得平穩但我卻必須稍微墊步甚至跳不才能搆到地時,才驚覺自己的大意。

  但為時已晚。我一抬頭,Finn已經走遠了。

  我試著找回勉強的安全與平衡感,但此時一切像是過了臨界值的動摩擦力,以令人頭皮發麻的速度朝向失序的另一端崩落。

  原本就強勁的浪這時一波波刷來,在一靜一動之間我尚且可以遵循著一定的規律:探頭、划水、換氣、入水等待浪間通過,試著在每一個浪尖之中得空探頭。

  我忽然明白大自然的無情。當你游水游得四平八穩時,你以為他只是親切地在跟你打招呼;但當你力猶未逮時,才發現他並沒有因此而稍減半分力道,而那也從來不是什麼親善友好。

  他只是一直以自己的腳步在運作而已,而且隨時是可以別過頭去看也不看你一眼的。

  風口浪尖沒給我太多機會後悔,一波一波地襲來,又退去,我很快連最基本的安全感都踩踏不到,開始在浪裡面翻滾,原本你所認為應有的步驟順序此看已經全部打亂,我心底也失去了對於生活平衡感的最後一株稻草。

(你以為的友好,其實大海只是一直以自己的腳步在運作而已,而且隨時是可以別過頭去看也不看你一眼的。)

  我想著要設法往岸邊的方向游去,再一個浪過來,換氣已經開始有些不由自主,而探起頭之時,我不只沒空撥乾雙眼,甚至也無法把握前方究竟是朝向何方。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藍天。

  我喊起了救命,朝向不知名的前方,但那僅是一忽兒的慌不擇路。我以這樣的循環在浪潮的起伏之間不知道翻滾了幾回,對於世界的感官此刻已然崩解,連中間的換氣都已經幾度險象環生。

  再嘗試喊一次後,浪已經當頭捲來,我慌張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閉上眼任憑浪尖蓋過我的知覺。

  幸好還吸得到。

  至今我仍然記得這一口氣。因為隨後而來的一切我已經無能為力。而我明確知道,那是我有生以來最驚險也是最珍貴的一口氧氣。如果那一刻我脫序的驚慌迎來的不是這千分之一的好運,或者更再吸得慢了千分之一秒,進入我口鼻與大腦的就只會是滿滿的海水。

  然後我的世界將不會再有後續。

  我聽說人在危急時刻會有人生跑馬燈,我想那是因為他們面對是井然有序的危急感。此時此刻,我好像連自己的姓名都忘了,腦中只有如白色液體一般的恐懼與慌張滿滿地灌注。

  還有一個念頭:

  「就是這裡了嗎?」

  我的人生,我的旅途,我的一切,就要停在這裡了嗎?

(「就是這裡了嗎?」大海笑著問我。)

  這半口空氣為了慌亂爭取幾秒鐘的苟延殘喘。我使勁地游,使勁地換氣。即便不知道哪裡是前方。

  直到我腳一伸時,忽然蹬到了地。

  我僅只是腳半彎而已。右腳一撐,我人就突然站了起來,此刻水深僅只是及腰。耳畔突然又回到了山與海的聲音,前幾秒還在來回的,如同死神沉默一般的海浪聲,這時像是風雨後的烏雲一般,緩緩地往遠方捲走了。

  原來浪潮在不知不覺間已把我帶回陸地。或者,其實是老天爺把我帶回陸地。

  我明白,如果不是運氣,我很有可能在會朝著相反方向划行,而最終那會把我帶進一片枯寂。

  我看了一下經過身旁的人們,他們也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他們不明白眼前這個傢伙剛剛經歷過怎麼樣的生死交關。

  我回到放東西的地方,Dodo此時已起身,正在看書。

  「不下水嗎?」我隨口一問。

她搖搖頭,笑笑說沒關係,不了。

  「剛剛有個男的跟我說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救命。」一會兒之後Dodo有點疑惑地說。「我們仔細聽了一下,又好像沒聽到,他說可能他聽錯了。」

  我點點頭,沒說什麼。

(那天的海灘,那天的早晨)

  半小時候,太陽漸漸大了,我們起身收拾東西,準備上車出發。我看了看Dodo。

  「其實剛剛那個是我。」

  「什麼?」

  「喊救命的那個是我。」我默默地一笑,「我差點被浪捲走。」

  三個人睜大嘴瞪大眼睛,比我們車無法發動時更詫異的眼神。

  「天啊!發生什麼事了!?」

  我簡單說了一下剛剛的狀況,Elena跑過來抱了我一下,Dodo和Finn也都圍著我,說幸好你沒事。

  我說,你們該替我慶幸,我就是夠幸運才能回得來。Dodo也抱著我拍拍我的背,說你千萬不能有事。

  是阿,我若有所思地說,我雖然老是覺得自己人生很背,但總會有些時候莫名地被老天爺眷顧。原本很多以為人生必然的順理成章,在腦中隨著海水浸過一回,我突然開始用另一個角度來回顧他們。回顧那些不堪回首,回顧那些聲嘶力竭,回顧那些無法饒恕,回顧那些無可逭逃。

  傳說中的跑馬燈,Lag了好一大段,此刻才終於浮現。

  而我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