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017澳、歐、亞23國長征 Keelung

1. Keelunger-我來自基隆

  hello       (基隆港,基隆)

       我來自基隆,一個台灣最北端的漁港都市。

  在我還沒獨自走完23個國家時,這個都市就是我生活的全部。15歲之前,甚至可以說,我家的建築面積,加上家門口到學校的路徑,再算上教室、廁所和操場,就是我實質生活範圍。你可以說去補習班也是一個拓展生活圈的方式,偶爾去廁所時交替著使用不同隔間也有著類似的快感。二十年前的升學主義,如果你選擇了私立學校,那你注定是要把你的身心靈與生活完全奉獻給制度的。

  在那個時候,我暑假去一趟台中會有出遠門度假的興奮感,三個小時的車程堪稱是充滿危險的探險長征,要牢記很多的安全守則;而如果有人告訴我他假期去了台南或者高雄,我更會眼睛一亮覺得好羨慕阿然後側耳細聽他跟別人炫耀的一切… 那個時候,我相信基隆廟口三層樓的三商百貨就是百貨公司,相信書包裡的課本就是人生的一切;而如果有空逛一趟夜市,那就已是足以令人滿足的休閒。

  那段單純的十年光陰,如今每每試著回想起來,總像是在我腦中流動得極為平和緩慢的深層海潮;而穿插其中的點點滴滴,就是盛夏時分豔陽折射出來的光影,明亮卻寧靜。  

  國三畢業後,我選擇了跨區報考末代北聯(北區聯合招生),之後到台北念高中。

  這一年於我人生而言是轉挒的一年。我倏然明白自己的學習程度到了台北顯得不過爾爾,同時也離開了基隆的小鎮生活,被迫應接都會區更大且更繁雜的世界。鄉巴佬進城的我嚴重適應不良,在學校以及繁華的街頭撞得傷痕累累,鼻青臉腫。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終於將這些傷痕化作我身上的一部分。

  而我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才明白,那一道道記憶中的光影,從此一去再也不復返。當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同時發現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光了。

      (紅淡山頂,基隆)

  高一之後開始通車上台北念書,每天都要走去車站搭車、下課後再走反方向回家,也因為有了更多的生活行走自由,我開始對於自己的故鄉有了更多的印象。

       基隆的生活跟海分不開,火車站前面就是有著鹹鹹海風味的基隆港。高中時基隆港旁邊還只是圍欄,並沒有現在的海洋廣場,某次看古惑仔電影時山雞跑路來台灣在港口邊徘徊,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基隆港。 

  港口旁邊是「崁仔頂」,因為小有名氣前幾年立了一個地標碑寫「崁仔頂漁市」。崁仔頂整條路下面是旭川河,國民政府來台灣後把他加蓋修路成了今天的愛一路與孝一路。據父親說,古早時代半夜漁民補完魚後會直接把船划進旭川河,沿街就是魚販在買賣魚貨。如今的漁市依舊是半夜開賣,有時候上課或者工作回家晚了,可以看到工人們才正要開始一天的工作,賣力地把裝滿冰塊和魚的保麗龍一箱一箱從車上搬下來,整條街上燈火通明如同白晝,充斥著工人的吆喝以及叫賣聲,空氣中則飄散著極重的魚腥味,不時透著冰塊的寒氣。那畫面、聲音與氣味,就是十足的基隆印象。

  (崁仔頂漁市,基隆)

  一個朋友年輕時曾在漁市和工人們起衝突,後來才聽說這裡許多人也都有著角頭的背景。說到這個,早期的基隆也有漳泉械鬥。在基隆,兩造人馬有著各自的信仰神祉與廟宇,據說分別是「聚樂社」和「得意堂」。基隆靠海,媽祖是最主要的信仰,兩個社團每年都媽祖生日時都會為了誰抬轎而大打出手;直到某年當地仕紳看不下去,出面協調,於是從此改為一人一半。此後,每年媽祖生日,先由其中一方扛著媽祖走的一段路線,到了崁仔頂街口,也就是基隆人戲稱為鬼屋的林家古厝一帶,再換由另一邊接手。為了面子兩方各顯所能,輸人不輸陣,從此不在拳腳上見輸贏,只是設法讓抬轎大隊顯得聲威隆重,如此反而成了一股極有傳統的特色。

  出國前一個朋友希望我能幫忙寫些東西推廣基隆的陣頭文化,以免大家都誤以為陣頭小孩都是流氓。此番在此提及他當時所轉述的內容,也算是聊盡一番心意。

  (慶安宮媽祖廟,基隆)

  基隆的漁獲海鮮盛名已久,而更有許多的在地小吃是台北完全無法望其項背的。近十年電視台流行報導當地美食,每次看節目我都看得很開心,因為真正巷子裡的美食大多沒被報出來,這樣觀光客不至於影響到我們在地人覓食,也算是有人潮導引分流的作用。後來私底下問過,部分的老店家其實不喜歡被報導,所以美食節目的詢問一律拒絕,這樣的民情也帶著點基隆特色:即便已是人人皆知但仍不求出名,只願生活平實。

  而也是這樣的店家性格,讓我們除了品嘗美食之外更有一種心靈滿足。譬如有間巷子裡面的鍋貼賣了幾十年,桌子永遠是那三、四張,客人們全擠在一起吃,有時機車經過我們還得縮著腳讓機車滑行通過。但對我們而言,一邊吃鍋貼一邊與旁邊客人露出會心一笑,那種「這就是我們共同回憶」的感覺,如果沒有在這個土地生活幾十年,是絕對無法理解的。無論美食節目主持人如何舌燦蓮花,恐怕也無法解釋。

  (廟口夜市,基隆)

  基隆市區的港口通常會停觀光郵輪,有分東碼頭與西碼頭。一般開往馬祖或是中國的輪船都是停在西碼頭,就在火車站附近而已。過了市區沿著中正路騎就到了東碼頭的貨櫃港區。至於漁港,往東靠近東北角有八斗子漁港(附近是頗負”盛名”的碧砂漁港),往西會到金山野柳的龜吼漁港。

   (海洋廣場,基隆)

       龜吼名義上歸在新北市的行政管轄,儘管他離基隆比較近;另外一個案例是金瓜石九份,這個觀光重鎮常與基隆聯想在一起,但其實也是新北市的地盤。政治版圖上基隆一直處於弱勢。

  基隆人似乎也已習慣了這種改變不了的無助感,因為經濟始終停滯不前,教育資源也無法與鄰近的台北相比,很早開始基隆就有成批的學生與上班族前往台北求學與謀生。早上六點半到八點這段時間基隆火車站與客運車站的鼎沸人潮蔚為奇觀,周圍早餐店多達近十間,可以想見通勤人潮之龐大。據說每天人流量達到五萬人之譜。

  另一個讓人嘖嘖稱奇的就是基隆的交通了。一來苦於腹地狹小道路無法輕易拓寬,二來前朝市府長年於都市規劃無所作為,在我出國前,車站前面始終是一片漆黑骯髒,萬年不改;市區中間有些必經之路甚至沒有斑馬線,在那些橋口路口強行穿越已是所有市民的共識。如果你看到有人在路邊徘徊不得其路而過,十之八九一定是外地人。

  對此,市政府能做只是提醒你闖馬路要小心安全,甚至要求客車禮讓行人:於是在沒有紅綠燈沒有斑馬線的路口,有時候客車得硬生生停下來。到了傍晚,來逛夜市的人越多,路邊車輛違規停車越顯嚴重,我曾經有看過在路口轉彎處紅線併排停車的,令人哭笑不得。

  道路規劃不良,市區反而架了很多的天橋,讀古文觀止的《阿房宮賦》裡面說道「長橋臥波,未雨和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聊以想望怎麼也連想不到當年大秦帝國的古都盛況,腦中浮現的都是基隆的天橋建築群。

       但這些天橋其實也是有好處的。

  基隆長年被稱為「雨都」,冬天裡窮到只剩下雨。這種情況下,有著遮頂的天橋倒是雨天裡的便民步道了。 冬天裡基隆下雨,是可以下到銷魂蝕骨的。大多時候雨淅瀝瀝的下,中間偶爾像是老天爺打盹兒所以忘了似的停一陣,然後沒多久又接著下,無邊無際,最高紀錄可以連下三十幾天,這種雨足以讓人對於藍天白雲的渴望徹底放棄,彷彿「看見太陽是上輩子留下來的一段傳說」。多雨的氣候導致基隆的自殺率相當高,這點從人文以及自然來說都其來有自。

  在這樣的一個港都,我從出生到出國整整生活了30年;在還沒懂得抱怨的時候,我就已經習慣了他。無論他雨怎麼下,無論他的生活如何讓人絕望,也無論冬天裡的天空如何灰暗,至少有那麼些攤販與老鄰居與共同的回憶,他們的會心微笑會讓我有家的歸屬感。

  (靈泉禪寺,基隆)

  在很多年的時光裡,我相信「羅馬」、「巴黎」、「倫敦」之類的地方就只是課本上的一個名詞。橫跨歐亞非大帝國的政治中心,波旁家族的皇室,日不落王朝的首都,這些擲地有聲的大名,於我而言卻只是繡在薄如蟬翼的絹紙上的幾個字而已,如果圖片放太近我還會有點不適應,他們只需要繼續維持在一個名詞的狀態於我而言就夠了。

  但基隆,卻遠比他們真實的多。他不僅是一個名詞,不僅是個古名的現代化,不僅是一個狹小的漁港。 他更是我第一個生活的都市,我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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